Monday 16 October 2017

Blade Runner 2049


Dying for the right cause. It's the most human thing we can do.

《Blade Runner 2049》是一部落幕以後不懂如何反應的電影。這是因為它背後所隱藏的大量信息需要被消化和理解。它的每一個細節都會在水平如鏡的湖面上畫出一道道漣漪,然後一圈圈地逐漸擴大起來,在腦海中反覆地播映。愈是能體會個中的意義,愈是會在心裡埋下深深的記印。這令此片成為一部非同凡響的科幻片。至目前為止,在國外佳評如潮的《Blade Runner 2049》已於IMDb獲得8.5/10的高價評分,又分別在Rotten Tomatoes和Metacritic取得89%及81%的高分成績。雖然為電影評分和電影票房沒有直接關係,可是它卻能間接地影響了觀眾對電影的看法,進而影響大眾消費電影的意願。

《Blade Runner 2049》是《Blade Runner》的延續,前作於1982年上映,首周票房便遭滑鐵盧,票房表現慘淡而令人失望,當時的影評人對此片的評價也是兩極化。從外在因素來看,這部揉合了科幻及黑色元素的新黑色電影風格的《Blade Runner》與其他觀眾更願意賣帳的科幻片同期上映。從內在因素看來,此片實際上並非預告片中的科幻動作片,而且緩慢的節奏使得沒有耐心的觀眾群流失,反而忽略了電影本身的價值。即便如此,此片依舊憑著出色的視覺效果而獲得奧斯卡、金球獎和BAFTA的提名認可。《Blade Runner》的世界觀催生了一個叫做Cyberpunk風格的美學標竿,在後來的電影業、音樂和電玩遊戲產生深刻影響。

《Blade Runner》最初的票房表現不佳,卻無損它在影迷們心目中的神作地位。電影公司和導演後來在市場上推出了許多剪輯版本,其中1992年的director’s cut據說是奠定了它在科幻電影的地位。1993年,此片獲美國國會圖書館(Library of Congress)列入國家影片登記表,以表彰它在文化、歷史或美學上的重要意義。著名好萊塢影評人Roger Joseph Ebert在看過2007年的Final Cut後,竟然改口評道「I have committed a journalistic misdemeanor...I have never quite embraced "Blade Runner," admiring it at arm's length, but now it is time to cave in and admit it to the canon」。根據Totalscifionline.com的網絡調查結果顯示,《Blade Runner》打敗了其他科幻巨作,榮奪「Top 100 Sci-Fi Films」榜單中的首位。這證明了好電影經得起時間的考驗。

《Blade Runner》改編自Philip K.Dick於1968年所創作的小說《Do Androids Dream of Electric Sheep?》。有趣的是,電影名字卻借用了另一位作家William S. Burroughs的小說作品《Blade Runner》。《Blade Runner 2049》是睽違35年的續作,但是首周票房依舊逃不過失利的命運,表現不如預期。這還是無損它成為忠實粉絲的「2017年必看電影」之一,製造未演先轟動的話題。前作的大導Ridley Scott此次只擔任製片,導演一職轉交給繼《Arrival》再次執導科幻片的加拿大籍金獎導演Denis Villeneuve,具有一定的品質保證。新版的《Blade Runner 2049》擁有超強的卡司,包括Ryan Gosling、Harrison Ford、Robin Wright及Jared Leto等等。除此之外,誕生在這個年代的新版本比前作擁有更酷炫立體的視覺效果,在擅長運用場面調度的導演手中更具浪漫史詩感。

雖然還未看過原作,不過上網搜尋一些資料和翻開舊影片的片段以後,能夠看出作為一部續集的《Blade Runner 2049》,導演把原作的精神和概念都延續了下來。在片名上同樣設定在30多年後的近未來,地點也設定在現實中的世界級城市洛杉磯,因此這個科幻故事聽起來也跟一般影片帶點寫實的氣味。2049年的烏托邦未來並沒想象中的美好。城市終日籠罩在昏暗的迷霧之中毫無色彩,高聳入雲的灰黑色高樓組成了未來城市的天際線,公寓和辦公樓擁有強烈的工業風格,在密密麻麻的街道上行走的人面無表情,似乎連空氣也死氣沈沈的頹廢氣息。城市中的光源主要來自立體的霓虹燈,在彷如永夜的夢境中閃爍著絢麗光幕。這些經典場景都完整地重現了原作面貌,甚至更美。霓虹燈閃著的是知名企業的招牌如Coca-Cola、Sony、Peugeot、Atari等,似乎預言了這些品牌的永續經營。洛杉磯的唐人街變為一座充滿東方風情的異域城市,充斥著形形色色的文化、異國文字、非法市場、色情場所等等。都市以外的世界就是一片荒涼,形同廢墟。

除了場景設計符合原作之外,《Blade Runner 2049》的基調也還原了原作的氛圍。在164分鐘的漫長時間裡,劇情延續了前作緩慢的步調,不疾不徐地拉開了故事的序幕,而故事發展也緩慢地推進,很考驗觀眾的耐性。唯跟前作的差別在於劇本直截了當地闡明了K是一位複製人,另一個身份則是被LAPD僱用的職業殺手。觀眾最初是被矇住雙眼的局外人,在陌生而冷漠的國度裡跟著K的腳步慢慢走入他所生存的異世界,透過他所接觸的每一個人去了解另外一個世界觀,接著緩緩地尋找藏在迷霧中的線索,跟著K一同推敲出陰謀背後的真相。同時,K也打開了走入鮮少客人進出的公寓,引領我們進入他的內心世界。外表冷漠而內心炙熱的他,因著先天的製造設計而不容易把感情流露於臉上。K的角色個性造就了電影的憂鬱氛圍,他的情緒自然是牽引故事的關鍵和動機,增加了這個角色個性的人豐富性和完整度。在螢幕前擁有憂鬱形象的Ryan Gosling確實很符合K這個悲劇角色形象,他獨有的個人魅力使人甘願尾隨他的角色繼續往前走。

對照舊版Blade Runner對Rachel的傳統式盤問,新版的複製人和自動測試機表明了科技在這個世界的進步。K機械式地重複回答每一道問題,對應的答案都是按照設計預設好的。這就像新型複製人被安排好的命運,必須絕對服從主人的命令,依照所謂的程序行事和生活,不得違抗命令和萌生個人思想。複製人在工作上除了在工作上需要執行更艱辛的任務之外,在生活上還要面對許多的社會不公平和人類的排擠。此片把發生在現實世界的種族衝突,變調成複製人和人類的衝突。因此,內心空虛的K只能把情感抒發或發洩轉借到虛擬人物程式JOI身上。說到底,K愛上的只是一個程式,選擇沈溺在程式之中尋求自我安慰。從這裡可以看出,K在精神上的渴望和投入更勝於肉體上的;他所追求的是柏拉圖式愛情,以及一個單純美好的情人。複製人與程式的愛情就像虛幻和現實的銜接,題材看似新穎,卻又似曾相識。JOI的痴愛給予了K更完整和真實的自己,讓他也能夠把對於母性的渴望投射在JOI身上,更教會他如何像人類一樣去愛。當巨大的JOI投影在K的面前時,他領悟了這一切。愛是需要創造的;刻苦銘心的愛不需要時刻陪伴在你身邊,因為你愛的人就寄居在自己心底。

在經歷過獵殺同類、失去愛情、尋找生父等奇遇以後,K對生命價值和自我核心的認同開啟了更多的思考。儘管不是萬中選一的奇蹟,可是他還是決定奪回自己人生的主導權,視死如歸地把堪稱最完美的複製人Luv打敗,解救了再次在死亡邊緣掙扎的Deckard。原以為《Blade Runner 2049》是新舊時代交替的間奏,卻赫然發現Joe原來也是Deckard生命中的一個過客。然而,就K自己而言,他在生命的盡頭已從複製人K蛻變成有血有肉的Joe,而頹靡灰暗的城市也已切換成銀裝素裹的雪地。在雪花飛舞的白色世界之中,他攤開手掌任由一片雪花掉入手掌心,來自手中的溫度把雪花融化。他緩緩地走上前,在台階上躺了下來,獨自靜靜地欣賞這一場雪,彷彿又回到了JOI第一次觸碰到雪花的那個夜晚,此刻的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價值和靈魂,然後他滿足地合上了雙眼。冬天的世界再度恢復搭配原來的平靜,只是它不再這麼冷漠無情了。對照舊版的灰暗雨天,新版的這一幕既唯美又浪漫,而且還多了一道光明的韻味,那道光即是來自於人性。

從《Blade Runner》到《Blade Runner 2049》,戲裡戲外都跨越了超過30年的時間限定,當年帥氣英挺的Deckard再次出現在螢幕時已是白髮蒼蒼的老人。Harrison Ford能夠回歸劇組繼續飾演同一個角色,這是實屬難得的機遇,使得Deckard這個角色更真實和立體,見證一個故事和一個角色生命的延續。唯這個時代的科技只能讓演員重現年輕時的容貌而無法真正使時間倒退到30年輕。老年版的Deckard在電影進行超過一半以後才神秘登場。諷刺的是,他的庇護所是一個在經歷過末日後,依舊保持了最初樣子的華麗賭場,喝著Johnnie Walker的威士忌,還是深愛著同一個女人。當Deckard在Wallace的「神殿」中重遇Rachel時,經典的角色和她的妝容應該能勾起許多人的觀影回憶而產生共鳴。然而,Deckard很理智地否認了Wallace的傑作,因為眼前的女人只是一個空有軀殼而沒有靈魂的複製品。真正的愛情不能被複製,而且需要真心體會過才能夠刻苦銘心。這使得Deckard能夠分辨個體的真偽,而被自大和野心操控自己的Wallace卻永遠看不清事情的真相。

跟K比較起來,Luv其實是相對單純的新型複製人。編劇在Luv這個角色的塑造上描寫得同樣細膩和立體。在她所認知的世界裡,必須絕對服從主人的命令,凡事皆以主人為先,不得有自己的靈魂價值,努力地把自己變成創造者要求的天使,才能永遠伴隨在Wallace身邊。Luv的忠誠和JOI對K的愛是幾盡相同的。在以男性主宰的雄性世界中,她只是不停地在執行命令。她的人性認知早已埋葬在心深處。因此,在看見Wallace殘殺自己的同類時,她只能站在背後默默地流淚,讓黑暗遮掩自己的表情——因為她生來就不應該擁有太多的個人感情。從旁人的角度來看,Lieutenant Joshi給予K的是信任和自由;Wallace給予Luv的愛卻是畸形的。就像他為她取的名字是一個不完整的「Love」,而她卻毫無顧慮地相信他所說的一切。她甚至還複製了Wallace在獵殺玩物前的小舉動,在跟K的最後搏鬥中獻上了奪命之吻,以期成為世界上最完美的天使。回頭一看,Luv其實也是一個充滿悲情的角色,而她卻單純地相信這個蒼涼灰暗的世界是最美好的國度。

複製人是許多科幻片中的常客。它的雛形和概念最早可以追溯到英國作家Aldous Huxley在1932年出版的科幻文學巨作《Brave New World》。禁止複製人是全球科學界的普遍認知,因為它涉及了人權和道德等問題。由此,複製人的探討便從科學界衍生到電影業,以複製人為主體核心的許多電影作品也應運而生,著重於探討人類對於複製人的憧憬和迷惘。《Blade Runner》以偏向人類的觀點去觀看複製人的世界觀;在對比之下,複製人顯然更懂得生活的意義,才會在有限的生命中更加珍惜生命。《Blade Runner 2049》則以複製人的視角觀察這個沒有靈魂的世界,像是灰暗的城市、荒涼的沙漠和寂靜的空城。人類只是虛有其表的生物,我們過於習慣我們所熟悉的一切,為了繼續生活而生活。相反的,複製人擁有更強的獨立意識,比未來的人類更執著於尋找自我的價值,並且更懂得思考生活的意義,最終比人更有人性。雖然現在的我們享受著科學發展的果實,可是不見得所有科技研發都會為人類帶來益處。真正難能可貴的奇蹟正是對無知的征服——改變自己的命運。

《Blade Runner 2049》所建構的世界是一個虛擬和真實密不可分的灰色地帶。就像複製人K與人工智能JOI的愛情分不清楚是虛擬還是真實。倘若說複製人也可以發展出自我的人性,那複製人和人類最大的差異就只剩下記憶。記憶力是人類與生俱來的,也是讓我們能夠產生自我意識的條件,使人對自己的思想進行自我控制和調整,形成一個完整的個性。被植入記憶的複製人其實只是一味地依賴別人的記憶生存。片中的Dr. Ana Stelline是一個造夢者,可以將虛構的記憶編制得栩栩如生,可是她在建構記憶的時候,也把些許的個人記憶投射在複製人的記憶中,虛實之間早已分辨不清。然而,這些記憶卻為複製人帶來了一絲溫暖的曙光,激發了他內心深處的情感。回到電影拉開序幕時的前段,觀眾從一隻眼睛的瞳孔中看見2019年的城市夜空燃燒著熊熊火焰。這似乎在暗示著我們所看見的世界不一定是真實存在,卻又無法否認它的存在。夢境越是具體越是虛幻,而記憶愈是朦朧愈是真實。或許不完美的現實,就是需要一點夢境,才能夠建構完美的記憶。

《Blade Runner》與《Blade Runner 2049》之間的時間差距,由日本導演渡邊信一郎指導的《Blade Runner 2022: Black Out 》,及前作導演Ridley Scott的兒子Luke Scott所指導的《Blade Runner 2036: Nexus Dawn》和《Blade Runner 2048: Nowhere to Run》,共三部短片填補故事上的空洞,使得《Blade Runner 2049》的故事更完整和圓滿,也是入場觀賞前必須預習的功課。由於沒看過前作《Blade Runner》,因此無法將它拿來跟續作做比較。就個人而言,《Blade Runner 2049》擁有獨特、強烈和宏大的畫面感,以及意味深長的人生啟示,稱得上是本年度最讓人滿意的電影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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